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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裂的世界、破碎的故事,我们在夹缝中生存

当铁幕倒下,冷战的“硝烟”散去,互联网联结你我,我们都曾确信“地球村”的时代已经或是即将到来。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儿童读物上随处可见的,是各种肤色的小朋友们围着小小的地球手拉手跳着舞。消除隔阂、世界大同的愿景似乎近在眼前,至少当时尚年幼的我是这么想的⋯⋯

封面图片来自@aoki818

*向日葵是乌克兰的国花

当铁幕倒下,冷战的“硝烟”散去,互联网联结你我,我们都曾确信“地球村”的时代已经或是即将到来。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的英语作文练习主题大多是“给你的外国笔友写封信”,儿童读物上随处可见的,是各种肤色的小朋友们围着小小的地球手拉手跳着舞。消除隔阂、世界大同的愿景似乎近在眼前,至少当时尚年幼的我是这么想的。

08年北京奥运的时候我在现场观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外国人,也是第一次甚至可能是未来二十年最后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密集地坐在同一个场所。有两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一,我的前排坐着一个微微发福的银发白人大叔,拿着一台数码单反,尝试拍下大赛现场的照片,但是拍出来的画面一片黑。我发现他把相机设置成了M模式且不知该如何控制曝光,我才学了一年的幼儿英语显然没法将这表达清楚,但我尝试着用手势比划,成功教会了大叔如何将相机设置成自动档,大叔也成功拍下了曝光正常的照片。大叔似乎很感谢我,但他的那一大段感谢的话只有“Thank you”我能听得懂。其二,是在奥林匹克公园外,遇到了一个背着孩子的母亲。她的面庞通红,显然是经历了奔波,背着用花毯子裹着的孩子。她看见了我手里的福娃小旗,想给她的孩子也买一个,问我这个小旗是哪儿买的,我父母告诉她,是在鸟巢门口的特许商店里买的,她往鸟巢的方向看了看,道了谢就离开了。

还有一件事也发生在那会儿,不过我是没有印象了,是父母在我长大些时再提起的——我在哭泣,而父亲单独抱着我走在北京街头,此时一群大妈将我父亲团团围住,都怀疑我的父亲是人贩子,要解救我这个“被拐儿童”,直到我的母亲和外婆赶来才解开了误会。但这是在北京二环街头,而且真正的人贩子团伙也不会少了负责掩护的“母亲”角色。

戴着口罩,坐在巴士靠窗的位置上,巴士晃悠悠地行在海边的盘山公路上,从树与树的缝隙间望着了海面,我轻轻按下落车铃。今日回暖,我在海边写下了这篇文章。

割席分坐

人们总喜欢对立,热衷于划分阵营或是贴标签,因为这能让一个人于某个集体中得到认同,而这种认同正是人们普遍缺失的精神需求。“反贼”“神友”,“粉红”“兔友”。这两个不共戴天的阵营又不约而同地给中间位置的人也贴上标签,如“岁静婊”。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划分,更绝不认同“我支持反贼”或是“我支持粉红”这样的论断。我更喜欢从行动的出发点与最终行动手段来尝试分类。为何我更乐于以行动的出发点与最终行动手段来分类呢?因为一个人的观点的形成与其出身家庭、所受教育都有很大关系,而这两者有其是前者并非可控变量。

无论是“反贼”们还是“粉红”们之中,都有一部分人是彻彻底底的纳粹分子,而这种纳粹分子该被所有人鄙夷,而且这种鄙夷是不应该区分政治观点的。体现在动机上,他们的言行本就是以制造对立、分歧、伤害为目的,他们嗜血成性,只是假借一个自认有理或是自认有趣的政治观点标榜自己言行之正义性;体现在最终行动手段上,他们只要乐于采用纳粹式的手段,也算其中一员——“早该屠屠了”“就差再来一次文革吊死资本家和知识分子”。

另一类人尚是能挽救的,他们出于朴素的原因发表自己极端的观点,尤其是对于缺乏自由意志条件的群体,这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甚至同情的。同样从产生观点的动机来梳理,他们是以获取包括自己在内的或大或小的群体的更好发展权利为目的的,换句话说他们的本心还是出于构建更好的未来的,只是选取了并不理智的方式。发展权利是一项不可剥夺的人权,每个人和所有各国人民均有权参与、促进并享受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发展。这种诉求应该得到尊重。但是我们需要注意到一点,任何人或群体享有的发展权不应该建立在牺牲他人或其他群体发展权上,这也是我认为社会达尔文主义 (Social Darwinism)沙文主义 (Chauvinism) 不应该被提倡和接受的原因。

在这里,我想对出于构建更美好的明天,却不知为何迷失方向而采取魔怔手段的人说一句话:请回忆你的本心。

割席分坐的二人曾经坐在同一张席子上

我们所做的一切的最终目的,是构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尽管有人的理想宏大些,想要将这个美好的未来推广至全人类甚至全宇宙;而有些人的理想现实些,只是想推向自己和自己身边。既然目的并不冲突,也便不需激烈的矛盾。

两分钟仇恨

一个人或许有他的敌人,一个国家也或许有他的敌人。就一般而言,一个人的敌人通常也是一个“人”,而一个国家的敌人也通常是某个国家或是宣称自己是“国家”的某种组织实体;而当一个人的敌人是一个国家,那么他要么就是肩负了某种使命,要么就是在精神和物质上都极度空虚,以至于要树立这样一个在某种意义上虚无缥缈的劲敌;至于一个国家把某个人认定为敌人,要么这个国家有着极其先进的体系,需要代表人民的意志对那个罪孽深重的人施行专政,要么便是国家的体质和性质出了问题。其实我更不能理解的还是那些自诩为虔诚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无产者们,还口口声声“我和我的祖国“,将沙文主义推向最高峰,不加以思考地认同,视敌国或是友邦的敌国之人民为笑料、草芥、性玩具。对于“工人没有祖国”,我觉得一个比较恰当的解释,是写在天安门城楼右侧的那句话。如果我们的“进步新青年”想不起这句话,可以搜索一下天安门城楼的照片,并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不记得这句话,以及是否足够“进步”。

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问题上,在简体中文网络上极为常见的一种逻辑是,我是中国人,美国是中国的敌人,所以美国也是我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美国的敌人俄罗斯也是中国的朋友;我是中国人,俄罗斯是中国的朋友,所以俄罗斯也是我的朋友;俄罗斯是中国的朋友,普京是俄罗斯的总统,所以普京也是中国的朋友,普京也是我的朋友;俄罗斯的敌人也是中国的敌人,所以乌克兰也是中国的敌人;我是中国人,乌克兰是中国的敌人,所以乌克兰也是我的敌人;乌克兰是中国的敌人,乌克兰人民以及泽连斯基是乌克兰的组成部分,所以乌克兰人民以及泽连斯基是中国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你会注意到,上文逻辑中的“美国”“俄罗斯”“中国”“乌克兰”都不像一个“国家”,而更像一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口口声声的“俄罗斯的态度”“美国的态度”“乌克兰的态度”不过是领导人的态度,而我们于一次又一次地谈论这种“态度”之后,确凿地模糊了国家、人民、权威与个人之间的界限,将一些抽象且复杂的概念具象化、实体化、人格化、娱乐化。而网络上随处可见的爽文风格的大国博弈故事,更加深了这一程度。

确切说,国家是社会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产物;国家是承认: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自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

在我看来,“国家”提供了一种缓和社会层面矛盾的途径,国家转化、承接了较低层面的矛盾,而避免了一个人仇恨另一个国家的人——或者说给人提供了一个岁月静好的机会。既然层面不同,个人基于“国家”立场而钦佩、支持另一个国家显然是将国家人格化,把另一个国家也摆到“个人”的层面来看待。而因国与国之间的冲突,甚至是因为“个人”的国的友好之国的与另外一国的冲突,把“个人”的恨意映射到某国的“人民”身上更是可笑了。“反对”什么与“支持”什么无疑是被引导到仇恨层面上的。因为仇恨美国的霸权主义,我们支持反美者俄罗斯,有些人甚至因此支持塔利班。因为恨美国,所以支持俄罗斯,所以支持俄罗斯惩罚企图加入邪恶国家美国之列的乌克兰。

将“个人”引导到坚持每天“两分钟仇恨”上无疑是一个有效的做法,只要不玩脱,对于“权威”来说,这也是最为便利的做法,如果把“两分钟仇恨”进一步拓展至“二十四小时仇恨”,那么收益还会更大些。但是对于“个人”,尤其是“你”来说,你可以掂量一下这对于“你”的收益。不过,在缺乏精神上的疏导,未来无望,你又不敢“仇恨”那些对“你”或“个人”来说真正应该仇恨的对象时,仇恨另一个国家或那个国家的人民确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帮苏联人排解压力——苏联人也能骂美国总统。

阿纳瑞斯与乌拉斯

“洋奴会说洋话。你主张读洋书,就是洋奴,人格破产了!受人格破产的洋奴崇拜的洋书,其价值从可知矣!但我读洋文是学校的课程,是政府的功令,反对者,即反对政府也。无父无君之无政府党,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中国不好。你是外国人么?为什么不到外国去?可惜外国人看你不起……。”

“你说甲生疮。甲是中国人,你就是说中国人生疮了。既然中国人生疮,你是中国人,就是你也生疮了。你既然也生疮,你就和甲一样。而你只说甲生疮,则竟无自知之明,你的话还有什么价值?倘你没有生疮,是说诳也。卖国贼是说诳的,所以你是卖国贼。我骂卖国贼,所以我是爱国者。爱国者的话是最有价值的,所以我的话是不错的,我的话既然不错,你就是卖国贼无疑了!”

若隐去这段话作者的姓名,把遣词造句改差些,换上几个错别字和网络用语,第二段甚至一个字都不用改,你或许会觉得这是从微博或是抖音评论区里摘抄来的。第一次读到鲁迅的这篇短文还是我初中的时候,当时还没什么感觉,而前段时间重读,却让我心里发毛,难以想象这是百年前的文字。

在这个问题上我也不多谈什么,毕竟这是一个比烂 (whataboutism) 的时代。我觉得我们的教育,尤其是义务教育阶段缺乏逻辑学训练是一个极大的遗憾。这使得 Ergo decedo 对内和 Tu quoque 对外的组合拳所向披靡。

落后就要挨打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支持侵略行为,或是为侵略行为洗白而编造假新闻,在任何层面上都不符合任何定义下的“正义”。“北约东扩才导致战争”这样的逻辑可以为世界上一切不正当的事洗白。不妨回忆一下七七事变的日军声明:

有日本陆军一中队,顷间在卢沟桥演习,仿佛听见由宛平城内之军队发枪数响,致演习部队一时呈混乱现象,结果失落士兵1名,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索失兵。

我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接受“北约东扩严重影响了俄罗斯的国家安全,乌克兰要加入北约才导致的战争,乌克兰要是自己不作就不会被俄罗斯惩罚,普京是在保护俄罗斯人民,背后在下一盘反抗美国世界霸权的大棋”的人,都不能接受“独立自主的中国严重影响了日本大东亚共荣圈的区域安全,中国不主动加入大东亚共荣圈才导致的战争,中国要是自己不作就不会被日本惩罚,东条英机/近卫文麿是为了亚洲的繁荣,背后在下一盘把亚洲从欧美的殖民统治中解放出来的大棋”这样的判断。

另外有一点需要强调,一个主权国家有权利自己选择加入什么国际组织。

“美方违背同俄罗斯协议,5次将北约东扩到俄罗斯的家门口,并且部署大量先进进攻性战略武器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把一个大国逼到绝地的后果?”美国肯定计算过俄罗斯有多少核弹头能打到美国本土,但说这句话人一定没有想过,俄罗斯的家门口是乌克兰的家,乌克兰人知道一个小国被大国威胁到绝地的后果,曾经积贫积弱的中国与曾经的中国人也知道。

在夹缝中

我们在夹缝中如何生存?这将留由你我共同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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